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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淡如摄壹世上的事分两种,一种是有益的,一种是有趣的。有益有趣当然好,有益而无趣,总让人坚持不下去。
早上吃一碗没什么味道的面,颇觉吃不下去,加了自己做的糟卤虾和鸡胗,不知不觉,都吃完了。这倒好比那些有益而无趣的事情,本来是无法坚持的,但若有了好的调料和协作,就能持续下去。如果一味寡淡,再有益,也无法坚持。
无益而有趣的事……虽然近似于浪费生命,但我实在做得不少。
贰桂花未开,紫薇已凋。近来一无所看。门口的旋花倒是开了一阵了,还没有歇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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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淡如摄旋花也是《诗经》里的植物,即是“葍”,只是,《诗经》视它作恶花,现代种植学也视它是恶草,大概因为它生长得实在容易,到处攻城掠地,漫野开花,很难根锄。
我从前以为它是野生的牵牛花,后来知道了和牵牛花不同,叫它旋覆花,又以为它是打碗碗花,其实都不是(花卉种类实在复杂,我已经放弃了)。
旋花不算好看,虽然名列《救荒本草》中,也不宜多吃,古书上认为只有荒年或者流浪无依者才会采食,将它打入“恶花”和“恶菜”——无益于人,又竭力生存,象是某个社会现象:“贫穷即是原罪”。
叁初秋的花当然不止旋花。
看到“植物星球”上说:如果你有童年,你就一定用它染过指甲。
“植物星球”是一个写过许多植物的公号,这一期说的是凤仙花。
我今年没有种凤仙花,有一年撒了上千粒种子,凤仙花在露台上开得铺天盖地,后来就不种了。
但是我小时候是常种的。小时候也没什么可选的,种来种去也就是牵牛花、月季花、凤仙花、晚饭花、小西瓜、葱花。邻居家倒有一盆蝴蝶兰,开白色的花,现在想起来,仿佛还能闻到那种湿润和清香的气息;他家还有一盆精心培育的大红月季,花瓣有丝绒一样厚厚的质地。我种不出这么美好的花,只能种凤仙花,为的是等凤仙花结了果,可以玩它的种子。
凤仙花的种子小小的,象颗小地雷,一碰就炸开。炸开了自己钻进砖缝里,第二年开得更多了。
它的花,确实可以用来染指甲,我也染过。花有淡红、深红,揉碎,铺在指甲上,就好了。维持不了多久,我也没觉得多好看。
撒上千粒种子种凤仙忘了是哪年了。今年酷热,又有台风过境,露台尤其荒败。从读书间往露台看,我是非常不满的,“等天气凉了,该把露台整理整理了”。这样,读书会舒适些。
肆工作室楼上收拾出一个小小的读书间。
陆陆续续捣鼓了两三个月。原来是个杂物间,外面就是露台,去露台总要穿过种种杂物,现在好了,读书间直接连着露台,等天气凉了,种些花草,配一壶梅子露,阳光洒进来,安安静静的,三五人看书是舒服的。
给读书间配了老榆木的桌子和茶水柜,把家里书柜这些年没有读过的民国散文集等等都搬了过去,又找茶具。二喵给找出一套盖碗,一个公道杯,一个茶洗。她说,够了。
喝茶喝到最后,就是这么简单。以前喜欢买各种好玩的、好看的、有趣的、别致的茶具,但是到最后,就只是喝茶,只是喝茶本身的味道。好象拂去一层浮尘,原来什么样,就还是什么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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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淡如摄伍做秋茄子。说是四川的做法,切成薄片,薄盐揉了,装在簸箩里在太阳下晒到半蔫,青椒切碎了炒。我记住了。隔天在菜市场外面看见有人卖小茄子,短短小小的,淡紫色,是小时候经常看见的那种,不是现在流行的、紫得油光发亮、饱满结实的那种长茄子,更不是圆茄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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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淡如摄这种短短小小的茄子,无端地让我有一种亲近感。
切了薄片,用盐揉了,用几张练书法的元素纸垫好,晒了两天,后来台风来了,连忙收进来,已经晒得卷起来了,有些地方蔫蔫地有汁液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因为没做过,惴惴不安地和着碎青椒炒了,还好,能吃。茄子晒干以后炒,肉紧实,要比新鲜的时候有味道、有嚼劲,就是没经验,盐揉得多了,咸了点。
晒茄子的时候想起小时候我母亲在院子里晒番薯干、晒咸菜笋干的情景。莫非,以后我也要经常晒茄子干、萝卜干等等各种干了?这好象是又一种“昔年曾见”啊。
陆金农的“昔年曾见”下面,曾有人留了一个言,说这女子可能是黄慧姑。黄慧姑是金农妻,从金农25岁伴他到67岁,生有一女唤海珊,可惜黄慧姑和海珊都先于金农卒,妻女都过世后,晚年的金农长住僧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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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 金农 人物山水图册这“昔年曾见”,说是黄慧姑,也未尝不可能。
几天后,偶然听到刀郎《手心里的温柔》,万人合唱,动人心魄。
歌词里道:
你在我身边,把我的手牵。牵着我手心,不变的誓言。高高的雪山祝福我们,爱在这一刻永恒,永远。爱到什么时候,要爱到天长地久。两个相爱的人,一直到迟暮时候。
刀郎这首歌是写给他的妻子朱梅的。
听了一会,忽然便想到,若“昔年曾见”是黄慧姑,金农对黄慧姑,当也是这般情感。
柒近来越发对金农有兴趣。
他的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也有趣——一行漆书,三串墨葡萄,简简单单,便有雅人深致。真的,想起葡萄堆在盘子里,红的翠的紫的青的,就象是琳琅的宝珠。于此日常处,金农信手拈来,便有常人不能道的妙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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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 金农 册页八开他落的款是“昔邪居士”,昔邪,是金农六十多岁时在扬州简明庵住过的长满了昔邪(就是瓦花、乌韭)的潮湿老房子。
徐渭也画过葡萄。那气势真是触目惊心、凌厉逼人,可见他心中有多少的怨愤——“笔底明珠无处卖,闲抛闲掷野藤中”。
画墨葡萄,并非自徐渭和金农始。
元明人随笔《农田余话》中写道,“古人无画葡萄者,吴僧温日观夜于月下视葡萄影,有悟,出新意,似飞白书体为之”。温日观是南宋遗民,宋亡后于杭州葛岭玛瑙寺出家为僧,法号子温,号日观。
画葡萄的,都是有故事的人啊。
捌有时候会想,想我年纪很大了会是什么样。
还会写字,还会画画,还会弹琴。可能没有力气做秋茄子了,也没有力气去浇花、翻土。
哎,人总是要老的。
我以前遇到一些事,总在想,如果不这样多好,如果不那样多好,当然也抗拒老去。但现在会想,一个人一生不可能顺遂,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,遇到什么事不可怕,需要持有、加强的,是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。宋人方岳说,“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语人无二三”,我以前总以为这是一句看透厌世的话,如今咀嚼再三,方觉得这句子意味深长。
这世上没有谁会一生如意,也没有谁是容易的。
作者:任淡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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